• 自由与牢笼

    原创·首发·独家犹记得大一上高级听力与口语课时,我震撼于外教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他对着美国地图如数家珍,指着一个个指甲一般大的地方告诉我们他在这里的奇遇。他学习文化交流专业,从不限于课本,而是用大半生踏足每一寸饱含底蕴的热土,直至现在仍旧步履不停。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自己因为多次休学而用了七年读大学本科;因为去国外做生意而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专业;因为数十年间不停地换工作而跨越了南北半球;又因为不喜欢在美国教书而选择来到中国……他把期间的高峰与低谷、波澜与挑战一笔带过,只留下一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模样,怎么能不赢得在场所有人的羡慕?为什么会羡慕?同样是人生,同样是学习与工作,与他相比的我们像一只只有固定飞行路线的小鸟,飞了十多年只为画好一个比较完满的“圆”。他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不惧高空,也没有任何外力的束缚。我不禁想问他怎么能完成这一场场说走就走的旅途,怎么有勇气一次次逃离当下的舒适圈、踏入全然陌生的领域?悯心自问,我们如今难道不是,连做出一个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决定,都变得无比纠结了吗?如果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困惑,而是身边许多人都在熟悉的路线上且走且停,那是文化的差异吗?当我努力把“安土重迁”这四个字用英文表述出来时,研究跨文化交际的外教早已心领神会。他说,美国孩子像我们这般大的年纪,有不少迷茫的大学生用“间隔年”在陌生的远方缓冲自己,也有许多心高气傲的无畏少年一头扎进创业的海洋,甚至不乏情窦初开、爱意浓烈的少男少女在无外力阻挠的环境下早婚早育。相比之下,我们更像是一群戴着镣铐跳舞的精灵———这镣铐也许来自于家庭、来自于社会规约、来自于伦理道德,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我们的内心了。在文学作品里、游戏世界里,我们感受着自由与猎奇,但常常不敢在现实中走出舒适圈。十八岁之后的成人世界,看似可以做出许多自主的选择,但不愿冲破牢笼去面对挑战的心无意间占据了上风。我们这些小鸟,不是飞不出去,但当舒适的牢笼的门被打开时,我们心里的门打开了吗?牢笼与自由的天空连通的一霎那,种种未知束缚了我们的步伐,也在考验我们内心真实的想法。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能包含了一张张五彩斑斓的图片、一个个从未踏足的城市、一场场风格各异的演出……可真正迈出这一步的时候,诗和远方下暗藏的波涛汹涌,让很多人顾虑重重。《在酒楼上》有这样一句话:“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那是它最熟悉的地方,停留又有什么错呢?要得到新奇的体验,往往要付出、要坚持、要有面对失败的勇气。我相信外教,或是任何一个选择离开舒适牢笼的人,去到所谓自由的地方时,也会面临无数艰难琐碎的挑战。只是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又何必将这些挂在嘴边呢?后来我明白,所谓自己选择的意义,是你会努力让这个决定变得更有价值。即使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也知道要自己承担这份后果,而不是把责任推给别人。因为选择了流浪,外教必须了解各个国家的社会文化,在一众风格迥异的菜品中找到自己爱吃的那一款。因为选择了漂泊,他没有办法像我们所熟知的老人一样享受子孙的承欢膝下,不能拿一份稳定的退休工资在熟悉的家里安享天伦之乐。而当他完全看不懂中文、只能笨拙地死记文档的位置时,他的发小这会儿大概躺在沙发上看GameofThrones吧。在私下与外教的交谈中,我更清晰地看到自由的另一面。自由,真的就那么好吗?美国的少年,真的就如我们所想的这样无忧吗?美国的离婚率居高不下,年轻人的冲动可谓 “功不可没”。在爱意正浓时没有外界的阻挠,他们自由选择了婚姻。可没有了少年时期的冲动,他们又用离婚画上句号。听起来很酷的创业如何呢?百分之九十创业的年轻人因为能力不足、信息不对称等问题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倾家荡产”。而失去父母庇佑的他们在自由的天地中回到原点,从零起步。这些我们羡慕的人啊,敢去冲破舒适的牢笼,也必然要承担着失败带来的后果。外教说走就走的旅行伴随着常年的经济问题,公司商业模式成熟之前的日子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刚来中国时就连筷子的用法都让他无所适从。“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背后,有太多我们看不到的心酸。毕竟,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已在暗地标好了价格。而谁说带着镣铐跳舞不能舞出精彩的人生呢?想得到自由,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不想承担未知的风险与挑战,那就放弃相应的自由。放弃了,就不要再抱怨人生设限了;放弃了,就不要再去向往别人了。世界真的就这么平衡,有人失去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活成了自由的样子;我们同样拥有着被自己忽视的东西,在一方天地里演绎人生。自由与牢笼,风险与安稳,孰好孰坏,从来就没有教科书的定论,只有自己的选择。

  • 老王进城

    原创·首发·独家老王年轻的时候是进过城的,那时候新县城建好没多久,许多水库移民都搬过去了。王家村和库区隔着一道山梁,到新县城安置就没有他的份。他的穷表哥入赘到杨家坡,刚好划进搬迁村里,从此到新县城的天生丽街安家落户了。表哥的二女儿出生时,喊老王去吃酒。于是,老王穿上最体面的夹克衫进城了。他走在王家村的碎石子小路上,路中间偶尔冒出一堆新鲜的牛粪,猪草的味道从一些灶屋的烟道里涌出来。路两边是青色的稻田,它们笔直地站立着,散发出粮食的味道。老王深吸一口乡间的空气,然后往路边吐一口痰。他从王家村走到白水沟,碰到一个开拖拉机到镇上的老表。老王站在路边,大声地与老表打招呼,老表坐在拖拉机上:“进城啊?来坐我这个,驮你到镇上。”老王小心翼翼爬上拖拉机坐好,他掖了掖夹克衫的下摆问老表:“你去镇上做啥子?”老表笑了笑:“我妈喊我去买几个老母鸡,我妹妹坐月子要吃鸡蛋。”他们的谈话在突突的拖拉机声中热烈进行着,山坳里回荡着许多含混不清的语句。他们来到镇上,老王再一次恭喜了老表有了侄子。他们一再告别,终于老王转身离开向集市的另一边走去。从镇上到县城里的汽车就停在集市边上,等车上坐满了人就可以出发了。汽车司机带着白色的劳保手套,拿着一个搪瓷杯子站在汽车旁边。他喝了一口杯中的茶,一歪头往旁边吐了一口茶叶,差点吐在老王的身上。老王敏捷地往旁边一跨步:“欸,看着点,都吐我身上了。”司机哈哈大笑把杯子放到一边,把手套脱下掸了掸老王的夹克衫:“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有人过来。”老王佯装生气:“那你看到人来了还吐,还得了。”司机把手套塞进裤子口袋,老王问他:“去新县城是坐这个车子啊?”司机点点头:“对头,你上去等着,再来两个人就可以开了。”老王于是上了车,售票员是个盘着头发的中年妇女,她收了钱然后利落地撕了一张票递给老王。老王在最后一排坐下,心里不安又激动地想,终于要进城了。下了车,老王东张西望,城里和镇上其实没什么区别,就是街道宽了点,街上骑自行车的人多了点,街边的门面大了点。他沿着天生丽街往东走,一眼就看见东方饭店的大门。表哥说,饭店门口有一杆红旗,高着呢,二里地外都能看见,红旗底下还有一对石狮子。老王不仅看见红旗,还看见了轿车,锃亮瓦新的停在饭店门口,挡住了其中一只石狮子。老王有点打怵,觉得口袋里的五十元薄薄的。他越靠近饭店,心跳得越慌。他探头探脑在饭店门口徘徊,看门的老头一下就注意到他了。老头走过来问他:“你是来干啥来的?”老王连忙解释:“吃酒的,我表哥说在东方饭店摆酒,他得了一个女儿,今天满月,喊我来吃酒。”老头点点头:“今天是有人做满月酒,你进去问下服务员。”老王赶紧回答:“唉,好,谢谢大哥。”他进了饭店大门,就看见许多打扮得一摸一样的姑娘,有的端着菜,有的托着酒。一个脖子上缠着花领巾的姑娘迎上来微笑着问:“请问是来吃饭的么?”年轻的老王面红耳赤:“我来吃满月酒的。”花领巾回头喊了一个服务员过来:“109包间,带他过去。”老王跟在服务员后面,路过大厅,大厅坐了很多客人,有穿花衬衫烫卷发的时髦情侣,也有戴眼镜夹皮包的生意人。他们欢声笑语,面前摆满杯盘碗盏。老王觉得城里还是和镇上不一样,穷表哥如今发达了。到了109,服务员敲门进去。包间里一张大圆桌,周围摆了八九把椅子,顶上悬着一盏亮晶晶的吊灯。老王的富表哥热情洋溢地过来招呼:“弟啊,你咋才来,过来坐。”老王摸出口袋里的五十元塞给他:“县城大,路上找了半天。哥,这钱拿起去给我侄女儿买糖吃。”富表哥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老王坐下后和表嫂等亲戚打了招呼,大家开始谈天,老王细数了家里去年的收成,预算了今年的天气。表哥已经不种田很久了,只记得小时候和老王在乡下偷鸡的往事。他们将乡土生活翻来覆去地谈了个遍,聊天的气氛逐渐没那么热烈了。这时候,服务员终于上菜了。一盘盘菜肴把大圆桌摆满了,老王睁大眼睛碰碰表哥的袖子:“你是发达了,在这么高级的饭店做酒,还点这么多菜。”表哥摆摆手:“哪儿啊,这里其实不贵,我们街上的做酒都在这里做,老板都认得到我们。来,别客气,大家都吃。”于是,客人们都开始动起筷子来。老王默默数了桌上的荤菜:“我看还是挣到钱了,这么多菜怕吃不完啊。”表哥喜气洋洋:“吃不完了兜着走嘛。”客人们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胖子含着一口白菜边嚼边说:“他肯定挣到钱了,县城刚建好,家家户户都在搞装修,他们五金店每天出货像是在往外头盆啊盆地舀水。”胖子左边的麻子接着道:“货是往外舀,那钱是像喷泉一样往里灌。”城里的客人们抽着烟讨论起县城的新变化,路上有了小轿车,工地在县城边缘频频开工,彩礼和婚纱的流行等等,他们在烟雾缭绕中高谈阔论。老王在席间接不上话,他肚子里装的是怎么在土里讨活的故事。在城里,钱就像风吹来的,无凭无据只看大家跳得高不高,手快不快。而老王肚子里就像有个秤砣,沉甸甸地把他坠在土地上。他在城市的一桌宴席上大开眼界,心理暗暗佩服这些人地头脑。大家谈着谈着,表嫂怀里的小侄女哭闹起来,刚满月的小女婴睡醒后,脸蛋红扑扑,嗓门奇大。她不舒服地扭动身躯,表嫂非常有经验,她环顾包间发现,墙角里有一只空花盆,装有半截土,还有一些烟头和发黄的卫生纸散落其间。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在花盆前把尿。一时间,婴儿啼哭声、劝酒声、门外领班扯着嗓子的传唤声、隔壁包间的笑骂声使这桌满月酒成功起来。饭后,老王和表哥表嫂告别回到了王家村。他回到村子将县城一日游的经历与周围人讲了一遍又一遍。他侄女满月那天,他穿着西装进城,城里到处都是小轿车,高级大饭店门口站着精神抖擞的保安,饭店里都是年轻漂亮姑娘,她们围着他嘘寒问暖引他走到一个墙上贴金的包间。他吃了一顿最高级的酒,盘子里装着鸡鸭鱼肉、鲍鱼海参,表哥请他喝茅台抽红塔山。城里客人穿金戴银,都是做大生意的体面人。老王把这个故事讲了好长一段时间,结婚那天和老婆讲,儿子满月那天和儿子讲,人人都把老王进城的故事倒背如流。后来县城越修越好,大家都把孩子送到县城读高中,老王的儿子小王也在县城高中读书,老王于是经常往返于县城和王家村。十多年过去了,王家村的人纷纷外出打工,去东方饭店做酒的人逐渐没那么多了,他再没怎么提起他第一次进城的故事。老王的儿子小王考上了大学,他收拾了两大包行李送儿子进城。这次去的不是县城,是 坐 汽车再坐火车才能到的省会。老王以前外出打工时,坐过火车,他拉着儿子要去窗口买票。小王则指着另一边自助购票机说:“可以在机器上买,我们去那边买。”说完他在前面熟练地带路,很快他们到了自动取票机面前,老王握着身份证和小王说:“还是去窗口买吧,这个太麻烦了。”小王在屏幕上点了点,转身拿过他的身份证说:“窗口那么多人在排队,这个马上就好了。”老王跟在小王身后,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小王操作机器,不一会儿取票机吐出两张车票。老王根本没看清小王是怎么在机器上买票的,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现在科技太发达了。”他们两人背着褪色的牛仔布大背包在人群中艰难挤进候车厅,候车厅宽敞明亮,一排排金属座椅充满了城市的气息,大屏幕上滚动着许多红色的地名,有的城市老王听都没听过。老王如同第一次进城一样,心中惴惴。他拉着小王的手叮嘱:“等会儿莫走散了,地方太大人又多。”小王比当年的老王更年轻,胆子也更大:“怎么可能走散,没得事的。”他们来得太早了,还需要在火车站等上两个小时。小王无所事事开始玩手机游戏,老王见状忙道:“莫玩了,玩没电了不方便。”小王头也不抬:“动车上可以充电的。”老王再不说话了,他一直环顾四周。这里的人们行色匆匆,每当一则检票通知的广播响起,他们就纷纷拉着干净的行李箱呼啸而过。老王盯着滚动屏看了一会,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便利店和厕所门口接开水的机器。他靠在两个牛仔布大背包上,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终于小王收起手机,提起地上的行李甩在背上对老王说:“走了,开始检票了。”他们登上动车,不一会儿车子就开动了。出发时大地颤动了一下,老王觉得自己像一簇被连根拔起的花生或是土豆就这样脱离了原本熟悉的地底。窗外的景色变化飞快,山林、稻田、村庄都在飞速向后退去,迎面撞来的是长着高烟囱的工厂、高架桥和玻璃大厦。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四处的街道与红绿灯都非常相似,他们几度迷路,幸好小王会用手机导航,老王不停地问路,他们赶在夜晚之前到了小王的大学。老王在小王的学校里待了一天就回家了,他不舒服。他看见金属制品就觉得冷得慌,站在扶手电梯上感到头晕眼花,他白天看宽阔的马路像一片堰塘,夜里看路旁的灯像树上的鹰。他对小王说:“我要回去了,地里还忙着。”小王说:“那我送送你,送你到车站。”他们二人在大学里走过,老王喝着一杯小王买的豆浆。许多年轻人从他身边跑过,嬉笑着彼此推搡 。老王喝完豆浆,将纸杯扔进路边的草丛里,小王又马上捡起来对他说:“垃圾要扔到垃圾箱,莫扔地上。”老王嘴唇蠕动:“好好好,晓得了。”回去的路上,他坚持买了便宜的普通火车,要在连排的靠背椅上坐12个小时。车厢里有很多带着大包小包的乘客,每到饭点,他们掏出方便面和鸡蛋。食品工业生产的调料散发出异香,与蛋类的腥味一同已经浸入这里的座椅、桌板甚至车窗玻璃。老王旁边的两位客人邀请他打牌,他们三人开始斗地主。他们对面的一个老头子在睡觉,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他们后面的一个婶子在讲她儿媳的故事,旁边一个老太婆给她支招如何才能拿捏住儿媳。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车厢里短跑,他妈妈正在教训他:“给我过来!别到处跑,看你妹妹多乖。”他妹妹正坐在椅子上用手机看动画片,主题曲响起来的时候,她爬下座椅给周围的大人跳舞,人们都给她鼓掌。老王终于拿到了一副好牌,他清了清嗓子:“这盘该是我赢。”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用脚碾了碾。老王觉得这趟旅程竟比动车那趟要快,只是下车的时候肩背有些不舒服。他下了火车又坐上汽车,这辆车可能刚刚拉过一位带着鸡进城的客人,车厢里留下了鸡屎的味道。老王在车上碰到了一位远房的亲戚,他们相互打招呼然后开始聊天。他们先是谈了谈最近几年的收成和奇怪的气候,又谈了谈下一代的教育和工作。不一会儿车上所有人都开始参与谈话,司机也加入进来,他们共同展望了未来科技与国家的发展。老王想起儿子小王,他与自己年轻时是多么不同,非常聪明勇敢,一点也不惧怕城市。老王又想起在车站离别时,小王对他说:“爸,等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你们就再也不用种地了,我们到城里住。”老王只是点点头说:“你好好学,以后有大出息。”很快车子就开进了县城,老王在车上隔着窗玻璃看到了东方饭店。饭店门口的旗杆已经换成了不锈钢的,还是崭新的样子,只不过旗杆底下那对石狮子已经斑驳不堪,有的地方甚至残缺不全了。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老王接通来电,那头是表嫂,她抽泣着说:“你表哥昨天在医院里心脏病发,过世了。”老王知道表哥最近在住院,一直没时间去看望,本来准备这次回来看看他,不料再也见不到这位小时候与自己一道在土地里烧红薯的玩伴了。一种悲伤与哀痛涌上心头,他与表哥就像那对陈旧的石狮子,已经永远老去了。他沉默了一会说道:“那葬礼要赶快办了,现在是夏天,我现在在县城,这几天给你们帮忙。”表嫂哽咽着说:“谢谢弟弟,我们商量着后天在金宏酒店做酒,就在东方饭店后面那条街上。”

  • 父亲的农夫山泉

    原创·首发·独家一瓶农夫山泉两块钱,确实不贵,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买到。但于我而言,这种最为普通的矿泉水却有着不凡的意义。还记得两年前的六月,我第一次参加高考,面对人山人海的考场和周围紧张的氛围,我顿时觉得两腿发软,浑身直冒冷汗。对我而言,高考不仅仅是人生中的一次考试,还是全家老小乃至几代人的希望。农村家庭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这个大学生除了追逐自己的梦想,还背负着光宗耀祖、改变家族命运的使命和荣光,而我,则有幸成为了这个幸运儿。六月的节气骄阳似火,我跟父母挤在密不透风的人群里,等待着考点大门的打开。父亲望望对街的店铺突然说:“我给你买瓶水去,你在这儿等着别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连推带挤地走到了街对面的一家小卖部门口。只见他比比划划地跟店员说了几句,就摆摆手走开了。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另一家店里,他瘦小的身躯在货架旁来回穿梭了好一阵,终于确定没有他要的东西,再一次从小卖部退了出来。在这期间,它的黑布鞋还被人踩掉了两次,而且是被同一个人踩掉,父亲明显想跟对方理论,但为了赶时间,他还是迅速提上鞋子往前走。我和母亲直纳闷,难道两家店都不卖水吗?我于是跟了上去,叫到:“爸,没有就算了,我怕喝多了一会儿上厕所。”他说:“没事,你就喝一口润润嘴,不要带进考场里。”“商店里没有水吗”?“没有农夫山泉”。……“随便的水就都行”。“随便的水没有咱的山泉水甘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回去吧,在校门口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他就小跑去了远处的商店,我回去告诉母亲事情的缘由,母亲直笑父亲,说他干活都没有这么积极。我看着他瘦小的身影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仿佛前面的不是一家商铺而是马拉松的终点,跑到那里就会迎来掌声和喝彩,然而对父亲来说,马拉松的胜利与我的高考比起来也不过如此。我突然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那位身躯肥胖、行动迟缓的父亲,也是在同样的情境中奔向对面的月台为儿子买橘子。这篇老师在课堂上千遍万遍地讲解,被认为是中学课本里最为著名的散文,我突然在高考的前一秒,在同样的父亲那里领略到了它的真谛,生活果然是最好的老师!就在考场大门打开的前一分钟,父亲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红色外包装的农夫山泉。他一边喘气一边说:“快喝一口山泉水,注定考个好状元”。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里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而那件洗的发白的蓝色衬衫更是被汗湿得透透的,内心顿时一阵心痛。我跟着考生们推推嚷嚷地进了考场,在过安检接受检查时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还在扯着脖子看我,当看到我往回看时,他立马冲我挥挥手,示意我快些进去。远远地,我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仿佛在骄阳下闪着光。最近几年家里祸不单行,命途多舛,先是父亲患病折腾了一场,要债的人能绕村子整整一圈。接着是弟弟患病又折腾了一场,给原本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原本清高和骄傲的父亲,在命运的大灾大难中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开始四处求人帮忙、托关系,将我们兄妹转到了县城的学校,因为他始终相信只有学习知识才能改变命运。父亲在我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希望,仿佛只要我考上大学,就立马能带领全家飞黄腾达,所以面对高考,他似乎比我还紧张和激动。出成绩那天,他早早就起床去放了牛,又把家里的院子前前后后扫了一遍,不许妈妈掉一根草茬。当听到我的分数考过了一本线还超过了几十分时,我明显看到他眼里有泪光在闪动,除了爷爷去世,我从未见过父亲有过这种表情,也许对他而言人生的乐趣和欣慰莫过如此。农夫山泉,不一定是真正的山泉水,却用它朴实的名字俘虏了父亲的心,我相信父亲钟情于农夫山泉,并不是因为了解其安全标准、矿物质含量等,而是简单地依赖和相信“农夫”和“山泉”而已。多少年,父亲喝过的真正的山泉水不计其数,那是他多少年田间地头的忠实朋友和伴侣,那是大山给予农夫的真正的馈赠。父亲对于山泉水的感情,就像对于养育他的母亲,养育他的大山一样深厚,他始终相信那一湾清泉会流进我紧张的内心,让我在考场上可以回报大山的深情!如今,我行走在大学的校园,面对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饮料,却始终留恋着那种最便宜的矿泉水。回味过去,我相信我承载着父亲对未来美好生活所有的期盼,我就是他的定心丸,是他多少年苦难岁月中的那一汪清泉!

  • 叠词组诗

    原创·首发·独家迟迟星子瘦弱在夜幕,云走我左侧,一拳距离塞满了夏天月光。踩着白球鞋,走过图书馆、操场和天桥,在宿舍楼下云停住,说夏目漱石的月色真美。炸在天上的烟花,无数天使吹小喇叭,喧嚣逼退了一步,纠缠在一团情绪,我的脸埋在混沌的红褶皱里。云的身影浸泡成黑暗,万物静默成密,远处淡白的路灯嗤嗤笑。舌头碰了牙齿,发出音节断片,小腿带着我逃跑到红砖壳子里,溃败如小兵,丢了吱呀作响的盔甲夏天褪去,整个秋天横陈在我面前,云不见了,只剩下他的衣服和一缕头发。撞见垂着头的雨,擦肩寒霜降在心里白了我的头发黯然不语,朽成一个老人原来早在,慢条斯理的夏天我私心放慢脚步的晚上,一切都迟了。偷偷我梦见云,梦里一只太阳被描绘成黑球。昏惑。我忘了云的声音,却忘不掉云身上的亮麟。多沉啊未竟的梦,我还没来及答复,捂着脑袋醒了。再一次投进梦的湖,就是缺了云。我后悔,在露深时坐起身来。陷在一片寂寞的沉重里,不可自拔的电闪雷鸣,我却心存欢喜,只因没带伞,说不定可以找借口凑到云的伞下。云路过,擎着夜幕,我淋着雨悄悄走在他后面,不敢太近,羡慕云头顶破碎的鹅卵石可以明目张胆在他脑门上敲敲打打。想打喷嚏,我仰头掩面从指缝里看到一树悲欢。泪珠在脸上划成痕,结出早春梅果的黄青伤疤。我想知道云还依恋天空吗?若不,我可否站在雨里偷偷哭一场呢?岁岁清晨被鞭炮切碎,毕波作响,我在云的婚礼上,埋头猛吃水晶虾饺。我包了一红信封的诅咒,诅咒云和他的新娘纠缠一辈子,相爱到死。朝南有阳光倾洒,我在像花儿一样的喷水器里,看到了彩虹。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怀念,只能在每一次看到玫瑰色的云时,悄悄说一遍春秋冬夏。岁岁,如同每个今朝朗朗日月入河,有关云的梦垂在半空绕了一个小小的圈,吹进我的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