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山黄叶飞

    山山黄叶飞   原创·首发·独家   海生没有再回去湾儿河,此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这和他小时候,蹲在田地上伸出手心被爷爷打时,预想的一样。   今天是爷爷去世三年的忌日,一大早手机便响个不停,他一个都没有接,想着又是大伯二伯,在电话那头要哀嚎一番,指责一番。   他坐在桌边,食指和中指无力地夹着烟,烟头如同一只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泛着灼红色的光,右手旁的烟灰缸里伫着很多烟蒂。拿起手机,黑色的屏幕上映着他的脸,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它们正在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出眼眶。   他轻抖着手放下手机,烟灰落在桌子上,他向后仰起头,日光挟带灰尘平铺在他脸上,记忆开始往回倒退,越来越急,最后在爷爷葬礼那天戛然而止。   窗外的高楼渐次消失———变成黄土地,变成衣着朴素简单的人们,正在忙前忙后的准备葬礼,他们的脸上大多有土地的浊色,有红晕,老人们的皱纹里藏有泥土。   “哎———快些快些!搭棚的麻利点。”乡间“总理”站在门前宽阔的砬檐上,指挥着一院子的人,他身着一件破旧的皮夹克,头戴褐色鸭舌帽,双手背在身后宛如在台上讲话的领导,“你们几个,脚底下能不能利索点,快去厨房端菜呀!”语毕,几个十几岁的少年脚底下慌忙起来,互相推搡着往厨房小跑去。   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除了从县城酒店请来的大厨刘师傅,其余都是女人,大家头上都系着头巾,洗碗的,添柴火的,摆盘子的,和外面接应的,搞得大家唠嗑的精力都被省去了。   这些人里属玲最年轻,别人的脸像一块粗糙的干抹布,只有她,脸蛋柔嫩得能挤出水。   见少年进来端菜,玲忙走过去拉住一个少年的衣袖,小声吱道,“海生还在主房里跪着吗?”   那少年顿了顿,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你去看一下,如果他在的话,你喊他过来吃点东西。”那少年“嗯”了一声,玲刚松开的手又扯住他,“如果他不来的话,你就说是我叫他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双手自然地在围裙上擦了一下,又过去刘师傅身旁打下手。   纵然她声音小,但还是被门口洗碗的赵婶听到了,“呦,玲,我看你很关心海生那小子,跟婶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赶明儿婶给你们当个媒,活了一把岁数了,还没当过媒婆呢,也让婶尝尝鲜。”她边说边环视着厨房,生怕漏了谁的耳朵。   一阵嗤笑声响起,起起伏伏。玲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她低头专心切着菜,不去搭理,心里清楚,唯有沉默才能将事情快速掩盖过去。   主房里是海生和他的两个伯伯,还有二伯的儿子,披麻戴孝。   伯伯们盘腿坐在一旁,正聊着天,大伯说到儿子今年又代表公司去哪个国家开会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沾满茶渍的牙齿,那颗金牙在这些牙齿里,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二伯用力抽了一口烟,“我说大哥,大大去世,我侄儿不来,这不太像话吧,说出去也被人笑话,毕竟是长孙啊———”   大伯像是被烟呛到一样,连着咳嗽起来,边揉沾满泪的眼,边说,“嗳!孩子忙,工作重要,谈的都是大生意,耽搁不起啊!”   海生盯着爷爷的黑白照片,听着这些声音,心忍不住往下跌了跌,想着若是父亲在那该多好,父亲一定不会允许大伯说出这样的话,听二伯说,爷爷最疼的人就是父亲。   昨晚伯伯们去喝酒,留他和堂弟在主房,深夜他开始打起盹来。   模糊稀薄的梦里,他看到爷爷站在一条雾气缭绕的小路中间,腰板挺得很直,穿着那套深蓝色中山装,爷爷冲他发怒,说写不会这些字就不能吃午饭!   海生朝爷爷跑去,越走近,爷爷的背越佝偻,脸上的皱纹越多,他想要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强烈的窒息感将他唤醒。他伸手去揉眼睛,发现脸庞上是一层泪水。   “海生,海生。”那个少年倚在门口叫着海生,海生想着昨夜的梦,没听到门口的声音。   大伯伸手推了推海生,他这才回过神来,要起身时发现腿已经全麻了,动弹不得。   “怎么了?”他面色平静地望着门口的少年。   “玲叫你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他将头扭回,余光瞅着那少年的身影一直消失,好像瞅到了玲,瞅到了记忆里的笑声。   小时候,爷爷拉着他的手经过玲的家时,玲总会从门里跑出来,从爷爷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西红柿,大口大口地吃着,满嘴满牙的红,爷爷开玩笑地说,“你这女娃,天天吃我们家的东西,以后可是要给我们的海生做媳妇的,知道不?”   “媳妇是什么?”她睁着圆鼓鼓地眼睛,看着沉默的海生,他安静地拉着爷爷的大 手,也不吱声,一阵风吹来,扬起路上的尘土,他忙躲到爷爷身后,玲指着他哈哈大笑,笑他胆小鬼,连风也怕,爷爷也“呵呵”地笑起来,牵起海生的手,慢腾腾地往院里走去。   “等大大的事完了,我就要飞北京,儿子连机票都买好了,没想到人生一场,还能坐回飞机。”大伯眯着眼嘬了一口烟,一脸地得意,刺耳的声音将海生拉回现实,堂弟在一旁眉头攥成一个“川”字,二伯一语不发。   离要下葬的时间越来越近,院子里的人显然走动的动静大了,每个人都很焦急,似乎此时此刻,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都是最大的事。   院子里搭的棚也在“总理”的招呼下一件件收了起来,为的是腾开空间,大家也开始安静起来。   主房里的所有人都起身往外走,海生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来,堂弟去拉他,他急哭了,眼泪如碎掉的弹珠一样,东倒西歪地 落在地上,他颤动的手如爷爷最后去世时,颤动的身子。   他们一大片人跪在院里,天蓝得像海,只有几片薄薄的云彩在随意游走。棺材抬进去后,几个乡里的人将主房里的桌子挪开,小心翼翼地将爷爷放了进去,只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说话也是小声地说。   他对于父亲最后的记忆,是一场大火,而对于爷爷最后的记忆,是棺材合上的声音。外面响起鞭炮声,跪着的所有人瞬间都哭了,似乎之前排练了多遍,所有人都起身跟随在棺材后面,往墓地的方向走去,这些人大声地,丝毫无顾忌地哀嚎着,好像暗暗较劲,看谁的声音更大。   乡里的一些小孩,瞪着圆鼓鼓的眼 睛,站在一旁,对这一切的发生不知所措,又显得好奇。   唯有海生没有大声哭,唯有他在默默流泪,唯有他,看起来像不思念逝者一样。   鞭炮一路都在响,海生想起爷爷快离世的那几天,家里每天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他这二十年从未见过的人在那几天好像要见个精光。每个人进主房时,脸上都带着焦虑,似乎他们很关心这场生死,可是一从主房出来,又笑着聊起家长里短,这不像是来看快要离世的人,像来凑一场比平常的热闹更吸引人的热闹。   海生静静地看着这些人,看到爷爷将头扭过去根本不想看见满屋子的人,他将那些人往外赶,却被乡间年长的人批评教育,他想吵架又怕吵到爷爷,便冲出主房,想去偏房吸支烟,却在门口听到里面的争执声。   “大大说了,想要办得简单一点,大哥你就不能了了大大最后的心愿吗?”   “简单一点?简单一点乡里人会怎么看我们,你穷你不怕别人说,我还怕我脸上挂不住呢。”   “大哥,我所有的事都是听你的,这次事,你能不能……”   “那你就给我听到底!”   “难道大大的事没你的面子重要吗?”   “你别忘了你上次借我的五万块钱,我还没找你还,你如果没能力还钱,你这件事也就必须听我的!”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大伯突然推开门出来,看到海生愣愣地站在门口,大伯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不去陪你爷爷,你在这里干嘛!”海生点头轻“嗯”了一声,眼睛没有再看大伯,推开门走进偏房,二伯刚点燃了一支 烟,偏房里一直很暗,看不见光,即使是在白天,这个房间像是二伯劳苦的一生。   人群快要到达墓地,鞭炮声也随之停止。爷爷生前喜欢桃花,他在自己的土地周围栽满了桃树,栽那些桃树时,海生每天都跟在身后,蹦蹦跳跳的帮爷爷浇水,他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总有种难以严明的幸福感。   只有这件事,大伯没有跟二伯争,爷爷要葬在这片桃花树之间。   适逢四月,大片大片的桃花全开了,这里像是不属于人间的净土,那年种花人,将要永久地躺在这里。   抬着棺材的大伯嘴角带着笑意,海生瞧见了,所有人都下跪,只留一些帮忙的人将棺材放进已经挖掘好的地里。   海生怎么也哭不出来了,他盯着他们人挥动的胳膊,拿着铁锹用力地往棺材上盖土,动作麻利又冷静,他开始期待有一阵风吹来,吹落桃花,让桃花落遍这墓地。可是那阵风,自始至终,都没有来。   下葬结束,大家都起身离开,海生一直没有走,乡里人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该走了,他也没有走。   天边夕阳开始浮现,海生还跪在那里,他慢慢地反应过来,自己永远的失去爷爷了,他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哀哀地哭了起来。   “爷爷,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呢。”   身后有只手轻抚着他的背,海生怔了一下,慢慢回过头,那张脸上也尽是泪痕,是玲,她一直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切,海生只觉可笑,脸上挂着笑的人可以跪在最前面,脸上挂着泪的人,被拒之千里之外。   “谢谢你。”海生望着那张他看了二十年的脸,说出了这三个字。   夕阳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片片桃叶上映出血红色,海生望向四面,恍惚看到每个山头上,都是桃树,玲跪在海生身旁,想要陪伴这个孤独的少年。   “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命不好的人。”海生伸出右手,抓起一小抔黄土。   “我?”   “是啊,十五岁那年,我和我妈一起回来过年,你当时来找我。”   玲沉默了,她没想到开玩笑的一句话,会被海生认真地记这么久。一片桃花被风带到玲眼前,她望着那片桃花,想起小时候沉默寡言的海生。   “我现在还有点想我爸,我已经快记不清他的脸了,会不会再过二十年,我也记不清我爷爷的脸。”   海生父亲的脸和爷爷的脸,交织着出现在他眼前,他有些乱。   父亲在家排老三,他四岁那年,父亲因脑溢血去世,在火葬场火葬时,海生站在母亲旁边,目睹了全过程,但他并不知道大火里躺着父亲。   后来当他懂得后,那场火,便一直在他生命里燃烧着,一次次地灼伤他,温暖他。   那年,母亲便带着他去了湾儿河,九十年代的西北小县城还很落后,更何况一个小村庄。十年后,从县城去湾儿河只需要一个多小时,而那年,海生和妈妈坐在面包车上,一路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他坐在妈妈的怀里,静静地望着窗外,车里悬挂的小电视上放着李谷一的《难忘今宵》,母亲一直在哭,泪水落在海生的脖颈上,他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有点凉,你把水倒进我的脖子了吗?”他扭过头去看母亲,母亲赶忙伸出手擦眼泪。   海生的睫毛既卷又翘,两颗眼睛像水晶一样澄澈,“妈妈,你怎么在哭,爸爸呢?”   母亲浑身颤抖,哭声从牙齿缝蹦出来,她用手捂着海生的眼睛,海生眼前瞬间一片黑暗。他想要挣脱,却挣脱不掉,最后也急得“哇哇”哭起来,车上的人纷纷转过头看着这对母子,没人递一张纸来。   乡下,爷爷一个人住在老院里,二伯一家住在不远处的新房里,那会儿,二伯刚结婚,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母亲从包里拿出早已包好的钱,战战兢兢地递到二伯眼前,海生拉着母亲的衣角,眼睛一直盯着二伯嘴里吐出来的烟。   “二哥,我等会儿就把海生放到大大那儿去,这点钱你拿着,等我出去赚了钱,再给你寄,你别嫌少……”   二伯坐在炕沿,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吸着烟,二伯母坐在炕上,手速很快地织着毛衣,也不抬眼瞧她,“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你闭嘴,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二伯转头呵斥着二伯母,“弟妹,孩子你放那儿吧,我会帮衬着点,三弟走了,我要是再不帮你,就太不是人了。”   “谢谢,谢谢二哥二嫂。”母亲一直弯腰道谢,她抱起海生从房里退出来,带着大小包袱朝老院走去,声音打着颤,“海生呐,你以后要听爷爷和二伯的话,知道吗?”   海生不知所以地点点头,眼睛一直望着经过的树,黄色的树叶落了一地,枯枝吖上停着小鸟,唧唧喳喳,他脸上瞬间漾起笑容,小手指向小鸟,“妈妈你快看,那有好多小鸟。”   母亲亲了亲海生的脸蛋,一直抱着他到老院子的门口,才将他放下来。   破旧的土黄色木门半掩着,爷爷正在院子里写毛笔字,院子中央支着一块大木板,海生大老远地看见爷爷手里握着的那只巨大的笔一直在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爷爷在做什么,挣脱母亲的手便跑了过去,用力抱住爷爷的大腿,“爷爷!你在做什么呀。”   爷爷这才看见他们,忙将笔搁在一旁,一把抱起海生,“我看看,我的海生怎么来了。”   母亲迎面走来,将那些大小包袱搁在房里,出来便跟爷爷说话,家里经历了这么一遭事,大家都变得寡言起来。   海生不记得那天母亲和爷爷说了什么,只记得爷爷抱着他,和母亲一起走到大马路旁,等着路过的汽车,他的手里拿着一片爷爷拾捡起的树叶,母亲一直抽噎着。   最后母亲坐进汽车时,海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哭着喊“我要妈妈”,母亲隔着车窗,一直望着他。那个泪眼婆娑的模样,过了很久,也没能把海生心里的那团火浇灭。   汽车走了,尾气带起一片尘土,海生小小的脸蛋上瞬间铺满尘土,手上的树叶不知什么时候也落了。   爷爷带他回家,一路拍着海生的背哄他,用爬满皱纹的粗糙手背擦着眼泪,“海生乖,不哭,爷爷教你认字好不好。”   爷爷从房里拿出一个板凳,抱着海生站在上面,他望着眼前黑色的大字和墨水,泪水渐渐止住。   抽泣地看着爷爷将那本大书拉近,“海生,你认识这个字吗?”爷爷指着第一个字问海生。   海生摇摇头,在家时,父亲教他认识过一些字,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个字。   “这个字,是‘归’,归来,就是回来的意思。”爷爷停顿了,咽了一下唾沫,“海生,懂吗?”   海生又摇摇头。   书法字帖都是繁体写法,“归”字的繁体很难,对于一个四岁孩子来说,要难上加难。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懂得那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却悲伤地发现,在他荒漠一样的生命里,并没有可以归来的人。   “就是在这里,我爷爷教我写字,教我背诗。”   “嗯。”   那时,天色好像总是很清爽,蓝天从一片一片地白云里挤出来,各家各户都在干农活,大声地唱歌,笑,聊天,日子沉甸甸的,好像怎样过都过不完。   早上爷爷要干农活,把海生一个人丢在家里又不放心,便带着海生一起去田地里,每天爷爷都要拿一小根树枝,在土地上写几个字,告诉海生怎么读,怎么写,是什么意思,然后爷爷去干农活,留海生在那里写那几个字。   过一会儿,爷爷会过来检查是否学会了那些字,若是没有记住,爷爷便要海生伸出手心挨打,边打还要边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海生不懂什么意思,只希望母亲来接他回去,他再也不想挨打了,白天在田地里学字还不够,晚上躺在炕上,爷爷还要海生在他的肚皮上写字,笔画错了也会挨打,他流着泪,外面月光铺了一地,他听到外面的鸟叫,还有田里的青蛙在叫,他不想写字,他想去玩,想睡觉,想妈妈。   那场等待实在是太漫长了,一直在上初中时,母亲才接他回去,而他也发现有些东西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比如他们之间那些年缺失的感情,母亲越来越暴躁,她试图拉近和海生的距离,但有些缺口,一旦形成,一生都不会再合上,而四岁的那场离别,成了他和母亲最后的温情。   他经常和母亲大吵,一到周末,便回湾儿河去看爷爷。   小时候,爷爷教海生背了很多诗,爷爷说,所有的唐诗,他最爱的是王勃的那句,山山黄叶飞,美到极致。说这句话时,爷爷总要抬眼看远方,海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苍穹,树木,和大山,再没有任何。   四岁那年,爷爷开始教他书法,他站在板凳上,站也站不稳,笔也捏不紧,但是爷爷执意要教他,那些年,书法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也带给他最多的美与思考。一直到现在,海生还沉迷在这门艺术里,难以自拔。上高中时,语文老师称书法是“没落的艺术”,他站起来和老师吵了一架,回到湾儿河去和爷爷说理,爷爷坐在院里的凳子上,眯着眼望着太阳,“海生呐,你说得都对,爷爷今天就告诉你,王羲之死了,米芾死了,苏轼死了,你的路也还在,还要大胆地往前走。”   爷爷种下了海生的梦想,燃起了他对世界的渴望,也让他见到了那被人们称为最伟大的东西———爱。可当他开始真正认识这个世界时,爷爷就走了。   他那天和玲,一直跪到夕阳快要彻底沉下去时,才离开,所有的桃花都被风吹动,像是在送走他们。   回到老院,刚到门口,便听到屋里传来热闹的声音,所有人都大声地说话,端着一碗菜,边笑边吃,主房里大伯在和别人喝酒,划拳声传到整个院子里,好像这个家,刚办完的不是丧事,而是喜事,好像这个家没有送走一个生命,而是迎来了一个新生命,海生站在门口,宛如一个局外人。   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这样的气氛,他一秒都不想再感受,他给二伯和堂弟道了别,好像他早有预感,再次见面要很久,甚至永久,二伯让他白天再走,他执意要走。   从屋里拿了车钥匙,便开车走了,黑漆漆的山路,零星散落的人家,遥远的,陌生的,回忆与现实,冲击着海生。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母亲已经一个多月没和他联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楼下醉酒的人们在大声地咒骂着什么。   这一天过得太长了,和他的生命一样长,他看到挂在墙上的书画,落款是爷爷给自己取的名字:山樵老人。他看到爷爷写字时的专注劲,像是一棵巍然屹立的大树,任凭你世间人怎么闹,怎么争,我只在这里,静静生长,死亡。   手机铃声还在响,海生睁开眼,走进书房,最里面的一排书架顶层,架着爷爷的黑白照片。   桃花应该又开遍山野了吧。可惜不见旧日人。

  • 生命中最纯粹的时光

    生命中最纯粹的时光   原创·首发·独家    在夏天,我们吃绿豆,桃,樱桃和甜瓜。生命在各种意义上都漫长且愉快,日子发出响声。   日子发出响声,在夏日清晨的窗外,在午后的阳光里,在微烫的清风里,在黄昏斑驳的树荫下。西北的夏日没有南方的湿热,它是比较贴人意的,让人不由得欢喜。   一般,夏日的清晨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也是最让人舒服的时刻,六七点左右,窗外的鸟叫声,彷佛来自梦中,那么清醒、脆亮,随之还能听见树叶在清风中哗啦啦响。从床上起身、摸鞋、拉开窗,将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缓缓探进夏日最清凉的空气中,睡意全消。最令人惊叹的是清晨的天空,假如起得再早点,你会在楼与楼之间、树枝与树枝之间看到一片完全粉红色的天空,是那种温柔而深邃的颜色,是黑夜留给黎明的最后的永恒的美,依旧记得电影 《怦然心动》里的一个画面,男女主并排坐在树干上,而他们面前就是黄昏里粉红色的天空。是谁说粉红色的天空只会出现在黄昏?而我发现这个令人激动的关于天空的秘密是在某个回校的清晨,是在母亲送我出门与我一同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发现的,当我抬头望向鳞次栉比的房屋后面的天空时,心微微颤动了,那个时候,内心的惊讶不亚于爬到山顶看到最美的日出。原来生活中的美,都是需要一点点慢慢发现的,知道未来还会发现更多更令人惊奇的美,我禁不住更加深爱起这个世界来。   而夏日的午后或许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干热干热的,烈日照在皮肤上宛如烈火烤炙,一切都了无生气。而傍晚六七点过后,一切都恢复了生机,买菜的买菜,做饭的做饭,散步的散步,日子在那些绿油油、红艳艳的蔬菜、水果摊前如水汽般蒸发,又从锅勺的叮当作响里飘过,最后在落日的余辉里飞往余生。   夏日,就是这么热烈,不管是温度还是颜色,几乎都在歇斯底里地散发着最强撼、最原始的生命力,而我,却在这一番热烈中观看到了生命的美丽与永恒,享受着时光里的纯粹与宁静。   白天穿梭在闹嚷嚷的的市区,忙着去执行任务,而我的心却是宁静、祥和的,知道自己这样每天忙碌奔波的原因,因为喜欢、因为心头的一腔热血。其实在这忙碌之中我却收获了太多,常常因为老师的几句鼓励就会高兴一整天,所以更有信心去做好这件事。也谈不上有多热爱记者这个职业,只是觉得应该努力去实现年少时的一个小小的梦想,不管以后会不会从事这一份职业,只是先让自己全身心体验一番,所以每天尽心尽力地写稿、拍照,却在这些过程中竟莫名觉得这个职业好适合自己,自由而新鲜,每次采访的人和物都是来自不同领域,在一次次的了解和交谈中收获着无限的乐趣,而我觉得这就是这次实习带给我的最大的收获,不问结果,乐在过程。   指尖敲打着键盘,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是一场迟来的夏雨,让人多么欢喜,它把这多日的闷热带走了,留下了一地的清凉,或许,秋天就已经潜伏在窗下了,随时准备着向出门的人们打声招呼,而我,已经在等待了。   最喜欢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窗外的风景,我借宿的房间很宽敞,一扇大大的窗户是最和我意的,每次洗完澡或者洗完头发,就把瑜伽垫铺到窗户前的地上,躺在上面刚好能看到窗户上方的那一片湛蓝的天空,一点云彩都没有,最适合胡思乱想,这样,又一个傍晚就悄悄过去了。最近又重读《花田半亩》,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很深情、很温柔地读着,为那个叫“田”的女孩的美好文字而感动,为她的与我相似的心事而感动,为她那些敏感、细腻的情感而感动,也为她如秋叶静美般的向死而生的生命态度而感动,有时读着读着竟会落泪,死神在她最美的年华里夺去了她纯洁的生命,尽管她自知会有这么一天,而且可能是在某个年轻、美丽的夜晚,可她没想到,死神的脚步会到来的这般快,那个叫“田”的女孩在她21岁的时候离开人世,如你我这个年纪,只留下一本《花田半亩》,一部关于爱与美、生命与青春、感恩与坚忍的心灵史,最后,她化蝶而去,留下最美的年华在这个孤独的人世。   “莲叶何田田”,也正是这个时节,一池的翠碧荷叶,一池的出水芙蓉,一荷塘的风清水荡,而那个叫“田”的女孩子是否还会来耕耘她的半亩花田?那半亩地里种的应该就是一池的荷花,因为在她的书里,所有的插画都是素淡的荷花。或许,她化成了花仙子,守候在她的半亩花田中……   这段时光匆匆就过去了,安静、充实而美好,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独来独往,有时也会感到孤独,但更多的时候是在享受着一个人的狂欢,无论是读书,还是走在路上,一切的美好都伴随着我,而我就像一个透明的物体,融不进那些热闹与形色中,总是从中穿过去,看着各色的生动表情,笑、哭、怒、哀、痛,形形色色的百态,像读另一部更复杂的书,却千篇一律。于是默默走回自己的住处,将心事一一收藏。   这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最纯粹的时光,如风清,似天长,我在其中收获了一点所谓的成长。